OUKO

布鲁克林的街坊邻居

　 “爷爷。”

　 “……”

  　 冬兵低下头，面无表情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那个小男孩。大概3、4岁，一只拳头放进嘴里啃巴啃巴，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。对于这种弱小的生物，他不会主动去伤害，但是也没有想要去抱抱去疼爱的感觉。他掰开男孩的小手，把他轻轻往旁边推开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男孩再次靠近过来，再次紧紧抓住冬兵的衣角。

       再次掰开。

       再次抓紧。

     “爷爷。”他仰起头，睁着一双绿色的大眼睛，坚定的重复着这个单词。

       冬兵没辙了，赶紧再次掰开，转身快步离开这条街道。然而小男孩摇摇晃晃的跟着跑了过去，一不小心啪嗒一声摔在地上，咬着嘴唇忍了五秒，终于再也忍不住，放声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  冬兵被这个哭声吓到，回头看过去，方圆十米内的男男女女全部向他投来指责的目光。一个小女孩还大喊起来：“你不可以不要他，爸爸妈妈不能随便丢掉小孩，我要告诉警察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不是什么好事。冬兵心想绝对不能招来警察，又往前后左右看了看，然而始终没有别的大人来认领这个孩子，大家都认为孩子是他丢下的，各种怒目而视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，一个中年胖妈眼看这个男人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，实在看不下去了，一把抄起孩子走过去往冬兵怀里一塞，说，“抱好他！我不管你们是夫妻吵架还是别的什么，如果实在不想要他，可以去交给修女们或者警察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。”冬兵很想说我不是这个小孩的爸爸，也不是他爷爷，他跟我没关系。但是眼角余光看到巡警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，只好抱着这个小孩赶紧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美国队长接到了Barnes家的电话，那个冠上这个姓氏没几年的女士再三在电话里说抱歉，不是故意要打扰您，“可是……Rogers先生你见过James……在博物馆，你抱过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 Barnes女士磕磕巴巴，压抑着哭腔讲诉完了小James Barnes走丢的经过。美国队长记得那个小男孩，和Bucky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，亮晶晶的望过来，充满了笑意，然后……抱着他的脖子软软糯糯的喊……“Rogers爷爷”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回忆不怎么友好，但是，

      “Barnes家的事就是我的事，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，警方那边如果有线索请你们立即通知我，我这边也会尽全力寻找James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保证完后挂掉电话，Steve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，他要找的“James Barnes”这样一来可不止一个。但另一个……即使对方是Barnes家，如今也得对他们保密。而且那另一个还十分不好找，虽然根据多方情报，他确定另一个还在美国境内，只是隐蔽得十分好，他找不到，九头蛇也找不到。

       总之先去找小James吧，还那么小的孩子。叹了口气，Steve换好衣服出门，跨上摩托一路朝小家伙走丢的街区找过去。那是离布鲁克林不远的地方，Steve赶到那里时，正好赶上夕阳落下，橘红色的霞光斜斜照过来，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。

       他突然有些恍然，陷入一个遥远的回忆中，直到旁边传来“Steve！”“Steve！”“嘿，Steve Rogers！”“见鬼！”的喊叫声。

       他迷茫的回过头，好像看到一个梳着两根长辫子的小女孩，站在那边叉着腰在对着他大喊。眨了眨眼，小女孩变成了老太太，依然是叉着腰的姿势，气呼呼的说，“终于开始老年痴呆了吗？你！”

     “Sophia，你看上去仍然劲头十足。”Steve无奈的耸耸肩，说，“我只是一不小心陷入回忆。”

       Sophia跟着Steve的目光望过去，说：“这条河总是能让人陷入回忆，但你这时候提起……我只能想到那一年，你们这些男孩子，二三十个吧，脱光光噗通噗通跳下河，吓得稍微害羞一点的女孩们赶紧夺路而逃。也是那个年代了，如果是现在，你们一定会被女孩们全程围观并评判出ABC。”

     “哈哈，Bucky带的头。”

     “Andy对着你叫嚣，说你不肯下河，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捏。”

     “我马上就要跳下去了。”Steve说，“当时我扣子都解开了一半，结果Bucky逮住Andy玩起了打水仗，给他蒙混了过去。”停顿了一下，又说，“后来，夏天的每个不下雨的晚上，Bucky都拉着我到浅水处偷偷练习。”

      “他总是这么照顾人，”Sophia说，“那时候我在火车站卖花，他每次路过都会跟我买一束花。我问他交女朋友了？他说是呀是呀。隔了一个多月我又问他，为什么没看到你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在街上走。他说分手了。没过几天又来买花，说又找到了新女朋友……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被他骗了，他只是想偷偷塞钱给我，也不知道买了那么多花都藏去了哪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呃，或许我现在可以为你解惑，那些花他都送给了我，或者说，顺手插在我家花瓶里。有素描薄为证，如果你还能认出来你的花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Sophia无语了一会儿，又轻声说，“现在你可以随意聊起他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她好心的没去看Steve的表情，但是如果那时候她看了，就会发现Steve的表情并不痛苦，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些哀伤，但是那双蓝色的眼睛充满了希望，并不止是因为映入波光。

         冬兵十分头痛，他不知道怎么养孩子，他们没有教过他这个。不过……也许曾经有教过？虽然他不记得，但他下意识地知道应该怎么怎么抱孩子，孩子们才会觉得舒服。他知道这些小东西需要用甜甜的食物去哄，还需要牛奶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超市货架上的牛奶牌子他都没有印象，哪个好哪个不好完全不知道。只好从头学起，挨个从产品说明看过去，直到导购忍不下去，上前说，“先生，如果你是要给小孩子喝，这些牛奶都是不适合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在导购的帮助下，冬兵选购了好几包适合小孩的奶粉和鲜牛奶，还有适合小孩子吃的软软的甜面包。然后又头痛了，潜意识告诉他，小孩子不能吃冷的，所以他还需要锅，需要燃料，需要碗盘勺子。而“常识”告诉他，他不能去住旅馆，也不能随便闯进别人家只为借个灶头，他需要一些可用于野外生存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善良的导购告诉他户外用品店出门右转三百米，他在那里买到了户外厨具和帐篷还有睡袋，用的是“他们”放在安全屋里的钱。他在那里躲了三天，而“他们”始终没回来，谁也没来找他，他犹豫了一下，也没有打算去找“他们”。

       他想见“他”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逻辑告诉他，不能摸进军方机构去要人，也不能直接杀进复仇者大厦要人。除开这两处，也许只有去博物馆里所写的，美国队长的老家——纽约布鲁克林，才可能找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那也是Bucky Barnes的老家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冬兵完全没印象，布鲁克林的早晨、午间、夜晚，他完全没印象，或者是因为时间过了七十年，或者只是因为……没有记忆。即使到达了布鲁克林，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美国队长，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“寻找”Bucky。

       凭着对周围环境的观察，他选择了潜伏在公园里。那里有很多流浪汉，没条件的随地一躺，条件稍微好一些的抢占了长椅，条件再好一些的自己搭了帐篷。如今冬兵带着一个小孩，加入了帐篷党一方。

      但难免还是有些引人注意，毕竟这里一片过去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，谁也没见着拖家带口的，突然来个抱着小孩的，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搭讪，“你从哪里偷来的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冬兵一贯沉默，而James仿佛能明白陌生人的不怀好意，紧紧抱住冬兵的脖子，第十三次重复那个台词，“爷爷。”

      冬兵已经随便他了。

    “噗！你认为他是你爷爷！”流浪汉指着冬兵大笑起来，“他这年纪应该是你爸爸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爷爷！”James不服气的说，“墙上那个是爷爷，另一个也是爷爷！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！”流浪汉笑得更起劲，冬兵皱了皱眉，正在考虑把这人揍出十米远，又不暴露自己的实力的可行性，另有几个流浪汉对大晚上扰民提出了抗议，起哄着把人给赶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然后一个年老的流浪汉过来看了一眼，打量着冬兵和James，自言自语的说：“现在的年轻人啊……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抱着孩子一起离家出走，但是你为什么不去警察局寻求帮助？”看见冬兵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，又连忙改口说，“好吧好吧，不去找那些该死的警察也可以。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他指了指那些牛奶和面包，继续碎碎念：“小孩子不能光吃这些，你懂？看来你不懂……好了，我好人做到底。你从公园南门出去，往东走，有个老头跟他的猫独自住在一栋老楼里—— 一看那就是一栋老楼——他人很好，常常对这里的流浪汉们照顾有加，有时我也会去跟他一起喝点酒，天南地北的瞎聊。现在，你带着孩子去找他，要点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。去吧，放下自尊心，你可是孩子的爸爸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即使是哥哥也不能这么任性！”

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　　Hale自从老伴去世后，就带着猫搬回了布鲁克林，见证了他的童年和青春的地方。最小的时候，他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报童的一员，年龄幼小，体格更加弱小，谁都可以来推一把，绊一脚，抢了他的钱包就跑。

       看上去比他还弱不经风的Steve把自己手中的报纸往他怀里一塞，转身较真的追了出去，追出七条街，最后和Bucky一起制服了那个混蛋。

      总是这样，那两个人一起为街上的弱者出头。但也没有因为更强，而故意去欺负那些一般强的——当然，这之中“更强”的是Bucky，比“一般强”还不如的是Steve。然后Bucky去参军，Steve失踪，一年多后，传出两人牺牲在前线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他当了记者，然后当了主编，然后退休，然后在2012年，把许多年没有再拿起的采访话筒递给Steve，起哄道：“对喜欢你的全国姑娘们说几句甜言蜜语如何？”

       虽然那是当年为Bucky的凯旋归来预备的节目。

     “我知道你们喜欢的是Bucky……”Steve说。

     “队长，我们爱你！”采访台下的年轻姑娘们和不少小伙子都喊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“不，70年前，姑娘们爱的都是Bucky……好吧好吧，我知道，后来也有不少姑娘对我示爱。但是更之前，大家爱的是Bucky。”Steve微微一笑，“他确实值得大家去爱。”　　

       “你也爱他吗？”主持人凑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当然爱他……”Steve说着，眼中突然泪光闪动，“……抱歉，对我来说，失去他，不过是一年前的事……”

　　 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事，Hale一边给猫准备好了夜宵，然后一边抚摸着它的长毛一边絮絮叨叨一些老年人的废话。这时他听见了按门铃的声音，走过去打开门，

        然后揉了揉眼睛，又使劲揉揉。

        冬兵被对面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老人看得毛骨悚然，几乎想立即转身离开，然而老人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胳膊。冬兵浑身绷紧了一瞬，听到James小声说，“爷爷，饿。”立即又放松了肩膀，转过身来，磕磕碰碰的对Hale说：“我……抱歉，请问你这里有没有……小孩子可以吃的东西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有的有的，你们赶紧进来！”生怕眼前的人跑掉，Hale赶紧把人往屋子里请。这里的确是一栋老式的住房，也布置得很老式。如今只剩装饰作用的壁炉，花色古雅的地毯，样式陈旧的沙发，坐下去十分软和，让冬兵十分紧张，很想选择坐到茶桌那边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最终没有坐过去，因为沙发对面墙上的照片吸引了他的目光。那是许许多多黑白的老照片，泛黄的彩色照片，还有不少质地崭新的照片。照片上有建筑，有植物，有动物，有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美国队长，还有Bucky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眨了眨眼睛，把James放到沙发上让他自己坐好，然后走过去盯着那张照片。那是博物馆里没有的照片，十几个半大的男孩女孩在水泥梯上挤成一团。画面中心，还是个瘦小个子的美国队长坐在第二排，Bucky从第三排俯下身子靠过去，一只手抱住美国队长的肩膀，一只手抱住一个卷发女孩子的肩膀。三个人都笑得十分开心。画面上所有人都笑得开心，

     “那是美国队长，Bucky，还有Bucky的妹妹。”Hale伸手把James抱到膝盖上，一边喂他吃土豆泥，一边对冬兵说。

       冬兵没有回答，但是也没有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。很明显他知道美国队长和Bucky，或许他是Barnes家的远亲，也或许不怎么远。这个小孩的眼睛长得也很像Bucky。

       但他不可能是Bucky本人。

       奇迹不会发生两次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，但是，如果……

       现实的悲哀，期盼的兴奋，混杂在心头上，让Hale浑身颤抖，几乎拿不住勺子。冬兵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，目光带着关心和询问望过来。他对冬兵摆了摆手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——怎么可能，怎么可能。这个年轻人对这些照片一无所知，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   看着老人恢复了平静，冬兵点了点头，又转过身去，视线落到另一张照片上。

       Hale跟着看过去，解释道：“那是Gordon的生日宴会，背景里弹钢琴的是Bucky，他会弹很多流行曲子，很受大家欢迎。注意右下角，那个后脑勺是Steve，Gordon以前和Steve不对盘，但自从Steve从一帮恶棍手中救下他妹妹，他就一直想找机会跟Steve和解，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生日。”

     “这一张，是一名30年代的记者拍下来的，街头报童们的生存状况一类的记录照片。57年时我才无意中发现它的存在。照片左数第二个抱着报纸发呆的是我，那个在低头看报纸是Steve。”

     “那是Brown夫人的猫，我想如今布鲁克林一半的野猫都是它的血脉。”

     “道奇队的签名照……”

     “Bill的蛋糕店……”

     “啊，那个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老人缓缓地一一说明墙上的照片，有时会多解释几句，有时陷入自言自语。冬兵很有耐心的听着，有时清晰的想起了一句话，有时想起了一个花瓶，插着红色的玫瑰花，或者金色的向日葵。有一扇窗户被推开，金发小男孩从里面探出头，大喊，“嘿，Bucky，明天不要睡过头！”

     “Bucky，你把钥匙忘了。”

     “Bucky，快上来，我有东西给你看！”

     “Bucky……”

     “你的名字是James Buchanan Barnes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男孩的容貌与天空航母上的男人容貌在脑海中重叠起来。而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，他仍然无法冷静，无法进一步思考，满脑袋只有对方深情的话语，一遍一遍重复，再重复。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从中挣脱出来，转身对Hale伸出手说：“孩子给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后溃败落跑。

　    他骑着哈雷在布鲁克林的街道上穿梭，街道早已不是他熟悉的走向，建筑物也不是熟悉的，但还是有一些东西保留了下来。比如那棵巨大的老树，他们曾经试图在上面搭建树屋，为此忙活了一个星期，结果钉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引来了雷，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摧毁了小屋和树冠。

       提议搭建树屋的是Bucky的小妹，忙得最起劲的是Bucky，于是树屋被毁了以后，最失望的反而是Bucky，他有听见他看着烧焦的树冠嘀咕，“如雷神敢来地球，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拳。”

       比如那个露天篮球场，很久以前它是一片纯粹的空地，年轻的人们挤在里面跳舞，没有规矩，无关社交礼仪，音乐是自由的，跳舞的人们也是自由的。不分男女，无关阶级和种族，也没人在意你的身高和体格。Bucky拉上他跑进去，带着他胡乱转圈，蹦蹦跳跳。

       还有那座教堂，西翼曾经是教会附属的医院，他在里面住过一个夏天，一经回想，仿佛鼻尖下还能闻到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。也还记得从木窗看出去，可以看见一片树满十字架的公墓。他对此其实没什么感觉，但Bucky反而敏感起来，天天去磨着护士给他换床位，终于换到了街道这边。

        病房在二楼，拉开窗帘，高大的树木遮去一半阳光，剩下的细细碎碎地从枝叶间穿透过来，投影在棕色的地板上、白色的床单上，半是绿荫半是金黄。Bucky爬在床边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移动着手中的铅笔，涂抹出Bucky的侧脸，然后慢慢勾画细节。细密的睫毛，坚挺的鼻梁，微微上翘的嘴角……突然Bucky醒了过来，他连忙把画纸撕下来，藏到速写薄的最后几页下面。藏住了一阵心跳。

       还有一条邮局和百货商店之间巷道，虽然如今两旁的建筑物已经挪作他用，但是巷道还在那里，沉默地等着他来追忆。他在前面跑，回头对Bucky喊：“我可以打赢那个家伙！”

     “我们可以去他家门口拉一条绊脚绳，或者往他的卧室里丢烟花，你干嘛非要跟他正面决斗！”

     “是男人就该正面决斗！”

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“你在嘀咕什么！”

     “我在说‘好吧，我不是男人！”Bucky说着就要往回冲：“我要去扮个性感妹子勾引他，然后狠狠剁掉他的小兄弟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你疯了！你给我冷静下来！”

      “可是他差点把你推下河！他根本就是想谋杀！”

       他的回忆里到处都是Bucky，或者说，这整个布鲁克林，到处都充斥着有关于Bucky的回忆。在这里，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起他。即使眼前的世界化为虚无，再从虚无中重新诞生，他想要最先看到的，也一定是他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在火车站，Bucky对着他不停唠叨药要在床头放一份，牛奶每个星期必须喝一次，太早太晚不要一个人出去跑步。他也对着Bucky不停唠叨在军队里不要太逞强，不要挑食，上了战场不要火气一上来就冲到最前面……

       直到Bucky的弟弟在旁边翻了翻白眼，“你们两个够了嘿，你们把妈妈打算说的话都说完了。”

     “好吧好吧，我说最后一句话。”Bucky说着，丢了几个硬币到路过的卖花姑娘的花篮里，接过她递过来的玫瑰，塞给Steve，“答应我，在我回来之前，你一定要找到一个好姑娘，把花送给她，然后我们再来一场四人约会。”

     “……”Steve很想也翻个白眼给他，忍了下来，接过花又送了回去，“拿好，在你回来之前，我不会去找其他姑娘。”

       想了想，又补充了一句：“你知道，这方面我太蠢。”

       确实太蠢，一直到失去，才发现，想要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那份感情，竟从未表达过。

    

       Hale听见摩托车在自家门口刹车停下的声音，然后有人快步跑上阶梯，按响了他家的门铃。他走过去打开门，看见Steve出现，顿时有些恍惚，抢在Steve开口前说道：“Bucky刚刚才来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语气一如70年前的某一天，那时候Steve和Bucky为了一件琐事，也是前后脚到他这里来。

     “什么？”Steve问，心里担心着老友是不是终于开始老糊涂了。

     “……呃，是一个长得很像Bucky的年轻人。”Hale说，停顿了一下，又说，“还抱着一个很像Bucky的小孩……好吧，也许他们是，我是说，如果Bucky当年还活着，你知道，曾经也有老兵在国外的战场失去记忆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……多年后子孙认祖归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 Hale的话还没说完，眼前的男人已经转身跑下阶梯，连再见也来不及说就跨上哈雷飞驰而去。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新闻工作者的敏锐告诉他——Steve知道那个年轻人的事。这样的话，他就放心了。Steve不会放着跟Bucky有关的事不管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Bucky也不会放着Steve那边的事不管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这些街坊邻居，从小看着他俩同时出没，一直看到大。如果某一天只看见其中一个单独在街上走，大家都会多问一句：“还有一个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当你有什么话想对Bucky说，但一时找不到人，找Steve就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你找不到Steve，问Bucky在哪里也就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形影不离，便是如此。

　    冬兵对怀中的小东西很无奈，一路上，他几乎耗尽了这一年说话的份量，逗着他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，比如家在哪——捂住嘴不说。比如名字——Jimmy，然而知道这个也没啥用。比如到底为什么叫他爷爷——“因为你是爷爷”。

      “……你不怕黑吗？”

      “爷爷说，当士兵不能怕黑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没说过。”

      “另一个爷爷说的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个爷爷是谁。”

      “爷爷说要保密。”James说，“但是爷爷给了我Bucky熊，说晚上可以抱着Bucky熊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冬兵知道Bucky熊，那个博物馆的礼品店里卖得很火热，听说是美国队长亲自设计的，从咆哮突击队到复仇者都有小熊形象。但是这个也是对当前情况毫无帮助的无用信息。除了他也许可以偷偷潜进博物馆，弄一只小熊出来哄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但James好像把他当成了一只大熊，紧紧抱着不松手，也不需要别的东西来哄。然后他突然扯了扯冬兵的衣袖，说，“往左走。”

     “你认识路？”

     “我来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虽然这条信息也没什么用，他来过不等于他家在左边，但冬兵还是选择了听他的，往左拐去，走过一条僻静的街道，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前。

　    神盾局的特工Harner，从小听祖母絮絮叨叨Bucky和美国队长的故事，尤其是Bucky。祖母说，当年她也是想嫁给Bucky的姑娘中的一员。但是她们在这边芳心暗许，Bucky在那边眼里只有Steve。

       当时听到这个，Harner吓了一跳，说祖母你千万别乱说，你知道你的话传出去会引发多大误会吗？

       祖母大笑起来，说，放心吧，我还能不知道？也许在那个年代我们只能偷偷在酒吧里打赌，赌他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才搬到一处去，而不是每天上演一个步行到另一个家里千里相会。但在这个年代，把这个赌局搬上电视都不会引发什么社会动乱。

     “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，他们都死了。”

　　 那个时候，作为神盾局高级特工的一员，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偷跑“其实他们刚把美国队长从北极给拖回来”这个劲爆消息来安慰祖母。如今也尽职尽责的没有跟祖母爆料“也许可能搞不好Bucky还活着，只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只不过追查冬兵的事不管他的事，神盾局现在乱七八糟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活儿派给他。所以他正在帮美国队长办事，私事。美国队长想在布鲁克林买房子，买他以前住的那栋公寓的原址上的房产。

      公寓60年代时翻修过，90年代时直接推掉，重新起了一栋高楼，15层，三个单元。房子虽然老旧，不过位置不错，很热门，满满的都是住户。但是Steve不肯动用美国队长的头衔去买房，于是等到现在，才等到有人打算出手一套7楼的居室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房主要价很高，Steve很犹豫。Harner跟房主谈了很久，才总算磨下来一些。然而房主今天突发奇想的，又想把家具给打包了一起出售，Harner跑过来一看，十分确定那种后现代主义或者别的什么主义，美国队长绝对不会喜欢。于是又跟房主扯了半晚上的皮，总算说动，家具他会帮忙卖给别人，房价能不能再降一点点。

       话说回来，神盾局的工资其实也不低，只是美国队长舍不得大手大脚花钱。不过看看自家祖母，东西不储藏到过期绝对不吃，银行里的存款明明十分可观，但平常有多节约就能多节约，总是把“不要浪费”挂在嘴上，据说是大萧条时期留下来的后遗症。

      摇着头，感慨着哪个姑娘遇到美国队长这样的，21世纪的纽约绝对少见的持家好男人就嫁了吧，Harner走出单元门，看见冬兵抱着个孩子站在花园里。

　    冬兵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花园，也不认识这周围的环境。James除了坚持“来过这里”以外，也没有其他有用信息可提供。他想转身离开，然而一个年轻人突然窜到了眼前，动作迅速，身手矫健，让他下意识的差点伸出左手。

     “别别……我，我只是，只是想请你签个名！！”说完Harner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，这是什么破理由。

      冬兵狐疑的打量着他，Harner也不知道自己是演得有那么激动还是确实有那么激动，噼里啪啦的说，“你……我，我那个，对对，你长得很像Bucky，你知道Bucky吗？我很喜欢他，你能给我签个名吗？！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不签名。”不能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没关系，但是你能陪我坐下来聊一会儿吗？就在这里，我们聊聊Bucky？”Harner拉着冬兵走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，然后发现其实无话可说。说，说什么好呢——嘿，冬兵，你对美国队长买不起房以及纽约房价有什么宏观看法？

      Harner感觉自己一脸是汗水，这时坐在他们中间的James开口了，“爷爷坐在这里哭。”

      冬兵转头看他，James也仰着小脸看他，又说，“奶奶说不要过去找爷爷，说爷爷在想爷爷，不要打扰爷爷。”

      冬兵被这奶奶爷爷爷爷的绕得有点晕，沉默了好一会儿，才问：“他想我？”

      James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冬兵继续沉默，Harner抹了一把汗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孩子是Barnes家的小Jimmy，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在这里，但是论起来他还真得喊冬兵一声爷爷。大概也是因为有那么些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，冬兵才没有伤害这个小孩。

      局里都在传说冬兵穷凶极恶，美国队长却坚信Bucky仍然是Bucky。不过……也许，美国队长确实是对的。Harner看着冬兵把奶瓶递给的小Jimmy，然后为他擦去嘴边的奶渍，然后问他想不想睡觉，想不想上厕所，等等等，各种细心照顾。这，这哪里还是影像资料上，那个酷炫无比的黑衣杀手！

　　又抹了一把汗，Harner找到了切入点，说，“Bucky也是这样照顾美国队长。”

     “Bucky只比美国队长大一岁。”

     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，我的意思是……等等，你知道Bucky和美国队长的关系？”

     “博物馆的展板上有写。”

     “哦，好吧……你有什么感想？对于他们两个人……的关系……的感想？”

　　 Steve十分紧张。偷听这种事他没有少干过，但是他现在在偷听“冬兵”说话，并且偷听的是一个令人……令他更加紧张的问题的答案。他几乎快要藏不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。最终也没有藏住。

       冬兵在沉默许久后，答非所问：“我知道你在左边第三棵树后面。”

     “Bucky……”Steve从树后走出来，短促而含糊地念出他的名字，近乎于在伤痛中寻求安抚一般的呜咽，很怕所呼喊的那个人不给他一点点回应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这一次，冬兵没有否认自己是Bucky。他站起来，等着美国队长走到跟前，然后抬起双眼与他对视，平静的对视，平静的说话：“我们从小认识。”

     “没错。”　　

     “我跟你一起学过画画。”

     “你怕我被人欺负。”

     “你不喜欢吃橘子。”

     “你也不喜欢，但Cassie修女喜欢到处送她自己种的橘子，每次送到我手上，你都一把抢过去假装自己十分喜欢吃。”

     “橘子……很酸。”冬兵微微皱起眉。

     “跟牛肉一起煮还不错。”美国队长尽量显得自己语气轻松。

       冬兵又沉默了半分钟，然后说：“我爱你。”

     “是的。”美国队长压下激烈的心跳，给予冬兵——Bucky肯定，又说，“我也爱你。”

　   神盾局特工Harner，现在十分左右为难，他是立即打电话给局长，报告美国队长抱住……抓住了冬兵的好？还是应该立即打电话给7楼的房主，告诉他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，他现在立即马上必须买下这间房子并且当晚入住！当然，不是他入住。

      James Barnes，4岁时十分得意自己找到了“墙上的爷爷”，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爷爷带去给那个爷爷，那个爷爷总是在电视上，而不是在客厅的沙发上，想要找到不容易，但是那个爷爷自己找了过来。大好了，好开心，这下他有三个爷爷了！三个！

      James Barnes，13岁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爷爷和爷爷是美国队长和冬兵，并不是那么值得炫耀的事。他错了，错大发了，他就不该发下宏愿，说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加入神盾局，发扬正义，保家卫国！老天，保家卫国也可以去参军啊，他干嘛想不开的非要去加入神盾局。反正，绝对不是为了见识那两大爷训练新特工的凶残手段。绝对不是！

      James Barnes，15岁时想要当一个摇滚歌手。16岁时发现自己潮不过给予了他名字的那个老人家。

     James Barnes，17岁时去布鲁克林某教堂参加一场婚礼。明白真相的街坊邻居们纷纷表示，听说他们准备收养三个小孩，恭喜恭喜，你们Barnes家族又壮大了。James咬牙切齿的回答，“不，是他们Rogers家的小崽子。”

      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不明真相的问：“哟，多标志的小伙，你是新郎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，是我爷爷，以及爷爷。”James同学十分咬牙切齿。　

-Fin-